摩洛哥遊記 (13)- FES HAFFIN的故事

令我心疼的小導遊，哈芬

Fes古城的皮革染坊，是吸引我來摩洛哥的重要原因。然而，就像所有吸引人的觀光景點一樣，染坊裡的色彩依舊鮮豔，背後染上的，卻是濃濃的商業觀光氣息。

我恣意地在古城裡漫步，混著驢糞跟燒烤的氣味，是Fes古城數百年來不散的古老味道。忘卻了染坊裡老套又低級的推銷手法，在複雜曲折的狹小巷弄裡享受和摩洛哥人擦肩而過的新奇感受，迷路與否，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。

「哈囉！我的朋友～」一個童稚的聲音，在我背後不斷呼喚著。

我知道，如同其他稱我為朋友的人，這也是個想充當導遊的小孩吧！不同的是，這個小孩似乎特別地鍥而不捨。

“其實，我也迷失夠久了，看看他要變什麼把戲吧！”不知怎的，心裡出現了這樣的聲音。

依照習慣，路上冒出來的搭訕，我通常置之不理的，特別是在卡薩還被騙子阿里擺了一道。但此時，這樣稚嫩的聲音，還是讓我回了頭。

一張可愛的臉龐，他是哈芬。七歲的小男孩，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跟異常流利的英文。這一回首，也讓我跟哈芬有了特別的一日之緣。

顯然地，他不可能是有執照的導遊。

Fes的染坊跟眺望古城的景色

我想起了旅遊書上提示方框裡的小故事，關於Fes古城的無照導遊。

大意是這樣的：

古城的生活不是那麼容易，雖然有官方導遊，但更多的是沒有導遊執照的當地人或小朋友，希望靠帶領迷路的觀光客過生活。基於摩洛哥政府推動觀光及改善觀光環境的決心，為數眾多的便衣觀光警察在古城裡嚴格取締無照導遊，嚴重的甚至可能有牢獄之災。儘管如此，無照導遊的人數卻沒有減少。

作者訪問了一位因此坐牢，才剛出獄的年輕人。年輕人無奈地說：「人那麼多，工作機會有限，我又沒受什麼教育，什麼都不懂。唯一的專長是認得古城裡複雜的路，還有一點點的英文，除了違法當導遊還能幹嘛？」

「你不怕被關嗎？」作者問。

「怕啊！但是家裡有那麼多孩子，吃都吃不飽，跟坐牢比起來，沒錢的日子更可怕。」年輕人說。

「何況，就算會被關，我至少有為這個家盡了力、做了點事。這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
年輕人表示，就算還有可能再坐牢，出獄後的他，仍然會繼續當無照導遊。 
 

好辛酸的對話，好無奈的生活。

我望著哈芬，幼小卻堅定的臉龐，看不出示否也有這樣的無奈。我只知道，在台灣這個年紀的小朋友，正被父母逼著到美語班苦學英文。而眼前的小孩，卻迫於生活，已經講得一口超乎年齡的英文了。（摩洛哥通行法語跟阿拉伯語，英文並不那麼流行。）

「你帶我到某某博物館好嗎？」我笑笑地對他說。

哈芬對於我突然的問話嚇了一跳，隨即露出天真的笑容。

「No problem, my friend！」

一路上哈芬人小鬼大地幫我開路、擋住橫衝直撞的驢車，還老練地向我解釋幾個景點的來龍去脈，一副專業導遊的樣子。只是七歲的瘦小身軀，讓我覺得眼前的景象詭異而有趣。

在木工博物館的門口，突然有人叫住哈芬。

「＠＃＄＃％＃％＠！」聽不懂的阿拉伯語像連珠砲般從那少年口中說出。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，但看他瞪著哈芬的眼神，我知道眼前的少年絕非善類。

「＠＃＠＄＃％＠％」哈芬邊退後，邊回了幾句話，還伸開雙手擋在我的面前。

突然間，惡少一個箭步向前踩出，冷不防地往哈芬右眼揮出一拳。速度快得連我都來不及驚呼、哈芬也來不及閃躲。

“迸！！！”

很沈又很響的一聲，硬生生擊上哈芬的右眼。眼眶周圍立刻出現明顯的瘀青。

惡少狠狠地瞪著我們，眼看又要舉起拳頭往哈芬身上招呼。這時路旁的店家跟我都已經覺得不對，有個賣明信片的小販趕緊把惡少拉開，我也連忙把哈芬往後拉。只聽到小販用生澀的英文大喊：「Go away! Quick!!!」

我原本還擔心哈芬會不會年少氣盛要還手，沒想到他哼都不哼一聲，就默默地牽著我快步轉到另一個巷子裡。

「他為什麼要打你！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，我突然對這種欺負小孩的行為感到很生氣。

「沒事啦！」哈芬看似若無其事，眼眶卻泛著閃亮的淚光。

「我去告訴警察。」看到前面就有一個觀光警察駐守，我忿忿不平地說。

「不行，你不能跟警察說。」

「為什麼？他打你耶！就這樣公然地在大街上打人？」

「沒關係，他是瘋子，不用理他啦！」哈芬露出哀求的眼神，我突然想起前面說的那個故事。要是我找警察，哈芬搞不好要惹上更多麻煩。

暫且壓下心裡的怒氣，我想起這樣的重擊，要是不趕快冰敷，接下來恐怕會腫到眼睛都睜不開。

我帶著哈芬走進巷子裡的餐飲店，要了兩瓶可樂。

「給我冰一點的！」我對老闆說道。

打開一罐可樂，倒了一杯給哈芬。並把另一罐遞到哈芬右手，示意他放到眼眶周圍。

「Ice packing ASAP!」我說。

「等到這罐可樂不冰了，你可以把他帶回去喝。」

哈芬猶豫了一下。

「我可以不要冰敷，你把可樂還給老闆，把可樂的錢給我當小費我會更高興。」哈芬想了一下，像是下定決心地跟我說了這些話。

「我弟弟們都沒喝過可樂，對我們來說這種東西太高貴了……。」他居然用了luxury這個字，差點沒暈倒。

「你好好冰敷，給小費時我多給你一罐可樂的錢，而且～用來冰敷的可樂也是你的！」

這些對話每次想起時都有種酸酸的感覺。一個七歲的小朋友，為什麼需要懂這麼多？不過哈芬也是少年心性，聽我這樣說倒乖乖冰敷了起來。

趁著他冰敷的時候，我走到剛剛事情發生的路口，問了在場的小販到底是什麼狀況。小販說他也不太清楚，只知道那惡少要哈芬把「我」這個客人讓給他，哈芬沒回話就挨揍了。

「唉！這種事常發生。大家都想當導遊。」小販補上這一句。

冰敷後哈芬笑嘻嘻地拿著我答應要給他的可樂，急著要帶我繼續參觀古城。眼眶周圍還是腫脹得很厲害，哈芬卻一副沒事的樣子。路上碰到一個看來是他好友的小跟班，走著走著居然也加入我們的行列。不過這小子英文完全不行，反應看起來也沒哈芬靈光。

或許是那一下攻擊太過沈重，我沒什麼心情好好參觀景點，也無暇顧及新加入的小子到底是啥來歷，只是很心疼地看著前面兩個小小的身軀、蹦蹦跳跳地幫我引路。

「到你們學校看看吧！」我突發奇想地說。反正走在小巷弄裡被當地人盯著瞧，說不準哪時候又有眼紅的惡少出來鬧事。倒不如到學校看看，至少小朋友要單純多了。

哈芬他們一聽到要到學校，可開心得很。鑽啊鑽地，我們出現在一座籃球場旁。哈芬如數家珍地告訴我，這個是教室、那裡是運動場，他們會在哪裡唱歌……。說著說著，就跟他小跟班唱起法語歌來，還要我幫他們照相。

哈芬跟他的小跟班

觀景窗裡，腫脹的眼眶好像無限地放大。

「都不痛嗎？」

「嗯？」

「眼睛。都不痛嗎？」

「一點點，不過你是『好人』，跟你在一起就忘了會痛。」哈芬還是笑得很燦爛。

「你們要好好讀書。還有，要堅強，不要隨便讓人欺負！」我說。

哈芬聳聳肩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

我耍冷地加上一句：「還有，我們台灣男人不喜歡被說是『好人』!」

「啥？？？」

哈芬狐疑又天真的表情，是我腦海裡很深刻的Fes印象之一。

回到Dar Roumana，我從相機的LCD秀出哈芬的照片，問Jennifer認不認識他。Jennifer一口就說出他的名字，還說他是個很乖巧的小男孩，常在附近帶他的弟弟們玩耍。我把白天發生的事簡單敘述了一下，還說我擔心眼球不知道有沒傷到。

Jennifer跟哈芬媽媽很熟，她答應我會跟他媽媽提醒這件事，也會注意哈芬還有沒有被欺負。

躺回舒服的床上，怎麼揮之不去的都是打向哈芬眼眶的那一拳跟惡少猙獰的表情。耳邊也似乎一直聽到那聲沈重的「迸」的拳擊聲。雖然Fes是我最愛的摩洛哥城市之一，哈芬的故事卻讓我開心不起來，感覺就跟當時被阿里騙了時一樣地黑暗陰沈。這是我在Fes的最後一夜，也是輾轉難眠、五味雜陳的一夜……。

Fes古城的生活

回應(11)>>

阿貓said: 愛莉卡～我跟哈芬解釋，當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，那個女人卻說他是好人，那代表她不喜歡他～結果哈芬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麼邏輯，跟我盧了半天呢！冬羊兄，出書喔～那也要書商像您一樣「識貨」才行（還是～一樣「不識貨」才行） 雖然要謙虛地說聲你過獎了，但聽到這樣的恭維還蠻爽的啦！有出書一定告訴你，OK？2008-01-01 00:48: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