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色巨塔看灰色城市
三年多前，第一次踏進這家醫院時，從病房看出去的夕照夜景就好美。尤其是紫色的晚霞出現時，剛亮燈的總統府彷彿也不再帶有任何政治味，一切都只是迷人夜景的一部份而已。常在忙到七晚八晚時看著窗外的美景發呆，想著有一天一定要把它照起來。
昨天剛好是我升上R4第一次值班，一早就準備好相機，打算下班後看完病房照會就好好拍下這我想了好久的景色。誰知道，這卻是個悲慘的值班日……。
一大早到了醫院停車場，就因為我的疏忽害我的車車在輪胎上緣留下一個小刮痕。對於一個要開一天刀還要值班的人而言果然不是什麼好預兆。
兵荒馬亂中跟主治醫師查完房，匆匆地趕到開刀房，想像中應該已經躺好病人的手術台卻空無一人。急忙跑到外勤，看到病人正跟護士小姐大小聲，問了一下才知道病歷還沒送到開刀房，但是白內障手術是需要病歷上記錄的人工水晶體資料的，所以病人才遲遲不能進房間。我好心想要請病人上病房算人工水晶體度數，因 為病歷也不知道要等多久，卻被病人的老公指著鼻子罵
「你們不去追病歷，只會要我們等！要我們重新做檢查，沒病歷就開刀，開錯眼怎麼辦！」
媽的！你們又不想等，又不願意再次做檢查，病歷晚到是傳送上的問題，不是開刀房護士或我這個小R的錯，罵我有屁用啊！一整天的開刀行程排滿滿的，我們不可能為了病歷不到而空下刀房，當然是先開下一台病人啊！你們不准我們先開其他人，就讓開刀房空著大家陪空等，對其他病人又公平嗎？
想歸想，我還是忍著情緒好言相勸，又委屈地多被罵了好幾句。雖然病歷晚到不是我的錯，但畢竟是整個醫院的某個流程出了問題，病人生氣也可以想像，我只是不爽當代罪羔羊，開刀被DELAY我的下刀時間也跟著DELAY，誰願意呢？
安撫完病人便趕緊請第二台網膜剝離的病人進刀房，這時已經延誤一個多小時了，感覺在房間裡待命的刷手護士和主治醫師也快沒耐性了，我噤不作聲地刷手消毒準備病人，一整天就在這種悶悶的低氣壓下開完刀。
看個總統府夜景大圖先，緩一下我的情緒，以免更多粗話出現在我清新的部落格裡。
下刀後本想可以喘口氣，可是才五點剛過，病房就一直CALL我。
「學長，『破了』！診所轉來的！」
好樣的，果然是個鳥日子！才剛開始值班，病房照會都沒看，就來了個眼球破裂的急診刀。同屆的同事們紛紛以同情的眼神看著我，也有人幸災樂禍地恭喜我成了升上R4第一個開急診刀的CR。正當我忙著聯絡要一個急診開刀房時，另一個主治醫師又奪命連環CALL。
「貓醫師啊！今天你值CR班喔？拜託一下，X房那個病人突然『發瘋』了，什麼事情都記不得，還可能有自殺傾向，你趕快幫我緊急照會精神科醫師，拜託拜託，今天晚上就麻煩你了！」
什麼嘛？三年多沒碰過的怪事居然也選在同一時間發生了，又急急忙忙聯絡了看急照會的精神科醫師，他要我們先抽血，他會找時間來看，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。
總算忙到一段落，利用要來看照會的病人還沒到、精神科醫師還沒到、急診眼球破裂病人也還沒辦好住院的空檔，我把相機拿出來準備拍夜景，腳架架好才發現～忘了帶快拆版。算了，反正也沒什麼心情跟時間了，就把ISO調到1600手持亂拍幾張好了。
才剛收好相機，護理站便又傳來吵雜的聲音。原來是要開急診刀的小弟弟住院了，狀況外的媽媽還以為只是小手術，縫一下就可以不留後遺症地出院。當我們解釋說術後會因為縫合造成一些散光的問題，還有後續要注意的交感性眼炎、青光眼、白內障、以及細菌感染等後遺症時，她無法接受地直說現在的醫學這麼進步，為什麼連「小小的角膜破裂」都有那麼多後遺症。天啊！為什麼有人受個傷眼睛會瞎、還有人要捐贈眼角膜來救助各種角膜疾患的人，我們不希望病人視力不好，我們也願意用最好的技術跟藥物來幫助您的小孩，只是現代醫學科技就只到這樣，妳還苛求我們什麼？入夜了還不能休息的我們，對著受損的角膜「臨行密密縫」，一切也只為了快點保住眼球，降低細菌感染的機會，您要生氣應該是去找害您小孩的受傷的人，而不是在護理站理直氣壯的要叫小醫生變成神！
又是一陣混亂地才把小朋友送進開刀房，接下來換發神經的病人家屬衝出來罵了
「精神科醫師在搞什麼，為什麼要先抽血，叫他馬上來看！為什麼不能馬上來？他是不是在院外，為什麼值班可以離開醫院？電話給我，打給他我直接跟他講！要不然我打給院長……！」
唉！是不是人球案以後醫病關係一定得變成這樣？我又CALL了可憐地待在急診看照會的精神科醫師，確定他大概可以上來的時間，再跟家屬解釋。事有輕重緩急，會致命的毛病要先救，要開急診刀的也要先處理，你要急照會我們也會了，醫生沒能馬上來看是因為有其他更急的事，不要把每個辛苦工作的我們都想得那麼齷齰可以嗎？
醫院配給我的PHS手機又響了，是急診室的號碼。
「學長，又來一個RD(視網膜剝離)、一個totoal hyphema(眼內前房出血)，還有一個疑似endophthalmitis(眼內炎)……。」
哇咧，什麼鬼日子！通通收住院，先忙這台有理說不清的急診刀吧！
後記：雖然貓大夫是個大男生，昨天真是委屈到有點想哭。當你 很努力地幫一群人解決問題，用自己的標準去決定輕重緩急，每個需要幫忙的人卻都覺得他是應該第一個被處理的。在醫院這種環境，不是隨時都像餐廳一樣first come, first served。今天的我情緒平復了些，收起很多心中的不滿留下了這篇，還有機會等天氣好點、時間充裕點，好好來拍拍城市夜景嗎？我以後恐怕不敢再帶相機到醫院了吧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