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度(5) – 火葬場的脫序鬧劇
瓦拉納西火葬場，每一堆火都是一具燃燒中的屍體。近處是禁止拍攝的，所以這篇故事只有這張照片。
雖然很不想提起這段讓我的斯文蕩然無存的故事，但，終究還是要交代的！
瓦拉納西的火葬場，是來此遊覽的旅人不會錯過的地方。卻也是最惡名昭彰的是非之地。出發前，我在網路上看到不少參觀火葬時印度阿三慣用的騙術、也看到不少糾紛記實。踏入這既神聖又令人惶恐的的地方，我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切前人碰過的麻煩、也不理會一路上不斷嘗試要搭訕的印度人。
當他們熱情地邀請我們到高處的平台觀賞時，我只是微笑拒絕。上了天台被鉅額勒索的故事，網路上看得太多了！
「嘿！你們不上天台的話，這整個區域都不准進來喔！這裡是禁止進入的。要觀賞火葬只能上天台！」印度阿三見我軟的不吃，居然擺起惡臉。
（笑話！這裡那麼多白皮膚的外國人是怎樣？你怎麼不去趕他們！）
雖然心中有氣，但我跟貓弟還是不理他，繞過去繼續往前走。
那傢伙見我們軟硬不吃，居然走過來就要拉我！
「你敢碰我？」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來這裡每天都要跟這些人周旋，僅止於打打嘴炮我還能接受。若真要拉拉扯扯，我可是動手也在所不惜。何況身上總是腳架不離身，要打架絕不吃虧。
那印度阿三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，伸出來的手悻悻然縮了回去，嘴巴卻兀自念個不停。
「這裡本來就是公共區域，只要不照相或是對死者不尊敬，都可以自由參觀。那個人只是要錢，不用理他！」旁邊一位金髮美女也看不下去，仗義執言起來，真是太有膽識了！
既然有其他遊客撐腰，我更是理直氣壯地往火葬場走去。
「地面幾個火葬台是一般人使用的，高處的火葬台是有錢人或貴族才能使用。還有裹屍布，也會因為亡者的性別、年齡跟地位不同而不同。你們只記得別照相，其他人的話都不要相信。」那金髮美女離開前，還不忘給我們忠告外加基本導覽。
現在想想，還是感激這位美女，要不是她的勇敢表現，後來鬧場的牙刷男現身時，我也不會那麼凶猛地回擊。
敘述牙刷男事件前，先談談觀賞火葬這件事的心態好了！
在瓦拉納西，或許是專程、也可能只是路過，不免都會在火葬場稍做逗留。瓦拉納西之所以吸引我，正是因為這些很衝突的共存。這頭的骨灰一簍簍的倒進恆河，另一端的人，卻正享受著象徵生生不息的恆河沐浴。且不論衛生問題，這種生死大事的和諧並存，就是多麼令人詫異的景象。
在火葬場，一貫的儀式重複進行著。法師唸著經文，把酥油淋上屍體，火勢也因為有酥油澆淋而益發猛烈。燒到一定程度，亡者的肢體可能會露出來，又慢慢地因為高溫而捲曲變形、最後變成焦黑的骨灰。偶爾會聽到低沈的悶爆聲，或許是木頭燃燒發出來的、也有可能是密閉的頭顱或軀體腔室因高溫燃燒而發出的爆裂聲。我盡可能寫實的描寫看到的一切，卻無法形容親眼目睹時的感受。
那畫面不會讓你看到血肉模糊或是肢體支離破碎的噁心樣子，因為屍體被固定在木頭堆裡，還裹著屍布。除了偶爾露出的肢體末端外，幾乎很難辨識那是個完整的人。
抽離「火葬」這個想法，這不過是個燃燒的過程、不過是個高溫後一切焦黑碳化的現象罷了。
但對那些活著的親屬而言，這個過程是切斷往生者與他們最後的聯繫。在此之後，除焦炭之外再無一物。我很驚訝親屬們可以不流眼淚、用祝福的心在念經禱告中送亡者最後一程。母親去世時，火葬爐關上的那一刻，我幾乎是椎心刺骨地難過、泣不成聲地哭嚎。而眼前這一幕印度版火葬，怎麼嗅不到哀愁的味道？怎麼一點都不像悲劇？
誰說死亡一定要哭哭啼啼，在瓦拉納西的火葬場，我看到另一種面對死亡的方式。
就算您不敢觀賞這整個過程，只要在瓦拉納西的小巷穿梭，也一定會有跟抬屍的送葬部隊錯身而過的經驗。有次甚至因為巷子太小，抬屍的架子還把緊貼在牆上的我撞了一下。我慌忙地用手扶了一下，是架子還是屍體，我也搞不清楚。只知道這一撞要是讓屍體掉到地上、甚至壓到我身上，可不是件有趣的事。害怕嗎？也不會耶！送葬的過程一樣沒有哭泣，只有不斷的誦經聲。加上裹屍布包裹得很好，甚至不容易看出來是屍體。沒有悲傷、又何需恐懼？
不禁想起以前當住院醫師時，停車場的樓層恰巧是往生室所在。有時上班等電梯，門一開就是一具蓋著黃布的屍體跟一群哭泣的親人；有時是趕著下班沒注意，也不理會禮儀公司的人猛眨眼暗示，就跟往生者一起搭著電梯到地下三樓，他進他的冷凍櫃、我回我的甜蜜家。但整個經驗都是令人不舒服的，那氣氛太凝重、那哭聲令人心痛。為何在瓦拉納西，一樣的死亡儀式卻有如此不同的演繹方式。也讓我不得不佩服印度人對死亡的豁達了！
唉！不過想到火葬場那些既非親屬又毫不相關的該死印度人，卻在此藉機大發死人財，反讓這莊嚴而不悲傷的儀式變得有點荒謬。真恨不得火堆裡燒的是這些活著的討厭鬼……。
牙刷男，就是這群討厭鬼之中，最令我生氣的一個！
當我跟貓弟正「沈浸」在火葬儀式之中，遠遠地，一個口裡含著牙刷還滿嘴牙膏泡泡的猥瑣男子，慢慢地向我們走過來。
「這是火葬儀式，祭司會先淋上酥油及……。」如同慣犯的導遊式開場，牙刷男自顧自地滔滔不絕。
「我們知道，你可以讓我們自己觀賞嗎？我們不想被打擾。」我冷冷地回了這句話。
「@%#$%@^%$^@%^」牙刷男絲毫不理，依舊說個不停。
「我們在這裡住一個禮拜了，你講再多也沒用，我們不會給你錢的。」貓弟狠狠地瞪了他。接著做個「噓」的手勢，然後面對死者雙手合十，暗示牙刷男不要打擾儀式進行。
「沒錯沒錯，觀賞儀式不用錢，但是你們知道嗎？隔壁那棟破舊的建築物，裡面住著很多快死的人，他們都期待死後可以在這裡火葬，但是那個收容旅社是免費的，很需要善心人士幫忙。你們捐一點點錢，就算只有『幾百RS』，也能幫助他們。」牙刷男不放棄，改用動之以情的戰術。
別鬧了，要捐錢也輪不到你這口含牙刷滿嘴泡泡的傢伙來收，傻瓜都知道錢給你根本不會落到那些人手裡，更何況你說的故事連是真是假都不知道！
我跟貓弟乾脆裝成聽不懂，索性不回話。
「嘿～你們！」牙刷男開始有點火大了，又把那一大串話講了一遍。
「對不起，不管你說什麼，我們都不會給錢。南亞海嘯的時候都已經捐給印度海邊的人不少錢了！」我耐住性子，強忍怒氣地講了這句話。
「『幾百RS』而已，對你們『日本人』是小錢，你們怎麼那麼沒良心。」牙刷男口氣越來越差。
哇咧！居然說我們"no mercy"！而且要騙錢也不先搞清楚我們是哪國人，還一直說幾百RS是小錢！我跟貓弟臉也變得很臭。說醫生沒憐憫之心，那真是最諷刺又最令人惱怒的一句話了！
「我們救過的人比你騙過的人還多，真正no mercy的人是你！」我有點失控地對他講了這句。也沒心情再看下去了，本來要貓弟離開，但貓弟這時候火氣來了！
「我們偏偏就留在這裡又不給他錢，看他能怎樣。」貓弟用台語跟我說。
接下來五分鐘，完全是牙刷男一人在旁邊碎碎念個不停。而我們兩個就像是老僧入定，偶爾用國語或台語講幾句話。火葬場的其他人看到這個狀況，卻沒有任何人過來調解！（還好，也沒有其他人過來幫他跟我們要錢！）
牙刷男看我們不理他，越靠我們越近！接著猛地拉了我的攝影背包。
「好相機！你只要捐一點錢，我就可以帶你在火葬場裡到處照相，很不錯吧！」牙刷男以為抓到我的喜好了！殊不知本貓照相雖然偶爾也會盜攝，但僅止於正妹。至於那種違反規定或是違背風俗的拍照，就是給我錢我也不幹！
我把背包拉回來，很不爽地對他吼：「你居然用錢來交換照相的權力，你對死者太不尊敬了！」
這句音量不小的話一出口，旁邊的印度人也紛紛側目。
牙刷男惱羞成怒地拉住我的手，猙獰地說：「不給錢就離開這裡！」接著也去拉貓弟，就要趕我們離開。
好，要動手是吧！我用力地把腳架往他手上甩去，他連忙把手放開。
「Don't touch me！你是Gay嗎！」顧不得其他人的眼光了，我存心要槓上他。印度人是反同性戀的，這一說反而讓圍觀的人對他指指點點。
他作勢要來推我，我則是高舉腳架，一副就算開打也在所不惜的姿態。（當時的情緒也處於一樣熱血的狀態，想像著趙雲拿著豪龍膽，準備發大無雙的的樣子！）
貓弟有點被我的突然爆發嚇到，直說看夠了，離開就好，沒必要在別人的地盤惹麻煩！
我轉向燃燒中的屍體，鞠個躬用中文小聲地說：「抱歉，打擾了您的安息。」
接著才跟貓弟慢慢的離開。牙刷男兀自在背後張牙舞爪，用一大串聽不懂的印度話指著我們罵！
走了幾步，我突發奇想，背包客棧的印度討論區好像有一句罵印度人最終極的絕招。
腳步停下來，我緩緩轉過身。
「你這個不懂得尊敬死者的傢伙！濕婆神會處罰你(Shiva will punish you）！ 」
這句話一出口，真可以用全場震驚來形容。牙刷男突然愣住了，完全沒料到我會用這句話罵他，而且還在這神聖的火葬場，這可比揮動著我寶貴的腳架要有效多了。
一陣短暫的沈默，牙刷男氣得直跳腳，話都講不清楚，只隱隱約約聽到他說shiva will not punish me！好像吵架吵輸的小學生，用無意義的言語欺騙自己一樣。
怕他追過來，我跟貓弟心裡雖然得意，卻還是加快腳步離開了現場。
那件事之後，我們都不想再經過火葬場，一定要往那個方向，也會從上面的階梯繞過去。
貓弟對於我英勇的失控表現很驚訝，畢竟我平常可是溫文儒雅的很！對於用他人的宗教信仰來謾罵，或許不是件很厚道的事，但是在印度那麼多天，遇到那麼多騙子，就只有這牙刷男讓我覺得「值得這一罵」！對於虔誠的印度教徒，這句話的殺傷力比問候他母親要強多了！
我有點抱歉的跟貓弟說：「這是不好的示範，如果一個人出國，應該要盡量明哲保身。但是這次有你在身邊，牙刷男那麼討厭卻又那麼矮小，我覺得就算開打他也會被打趴在地上！」
「何況，他要怎麼騙錢我管不著。但是他影響到我旅遊的心情，我就不得不反抗了！」
這是我的肺腑之言，也是我跟印度人不少次爭執中最嚴重的一次。不可否認事發當天心情整個不好，現在想想，卻是我在瓦拉納西不少故事裡值得大書特書的一件。（但請記得，正常的阿貓，真是很斯文的！）
